證券時報記者 楊波
“風險總會發生,‘錢荒’是小概率事件,但隻要時間足夠長,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概率也並不小。”談到混合資產投資,安信基金首席投資官(混合資產CIO)張翼飛表示。
2012年,張翼飛加入安信基金,從固收研究員起步,2014年開始管理貨幣基金,2015年5月任安信穩健增值基金的基金經理,從此走上混合資產投資的道路。九年多來,張翼飛獲得了優良業績,比如,他管理時間最長的安信穩健增值基金,已連續9個曆史完整年度獲得正收益。安信基金混合資產投資團隊也是公募基金行業中口碑好、知名度高的團隊之一。
張翼飛為何長期專注於做絕對收益?他如何在混合資產管理上做出優異成績?他對債券、可轉債、股票等不同類別的資產有什麽看法?證券時報記者日前采訪了張翼飛,對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討論,他也分享了過去的投資經驗和感悟,以及各類資產的投資觀點。
1 高度重視流動性
證券時報記者:你2012年加盟安信基金做固收投研,對2013年的“錢荒”有什麽印象?
張翼飛:我當時是安信現金管理貨幣基金的基金經理助理,該基金2013年2月成立後,為了應對贖回,我們大幅降低倉位。到年中,“錢荒”突然來襲,同業存款利率一度飆升到14%,因為我們持倉較少,受傷不重。那是我第一次遭遇流動性危機,當時還以為是小概率事件。事後看,隻經曆一次流動性風險,是遠遠不夠的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後來還遇到過什麽風險事件?
張翼飛: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3、4月份,我們遇到大額贖回,當時正逢債市下跌,債券賣出非常困難,我的壓力特別大。這次經曆,讓我深刻地理解,流動性風險才是最大的風險,我的債券投資方法論由此發生了較大的變化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的方法論有什麽變化?
張翼飛:信用債既要防範違約風險,更要防範流動性風險。我當時做了個決定,信用債隻做中短期品種,如果要拉長久期,就隻做利率債或類利率品種。這樣的策略,一旦遇到流動性風險,還是比較容易變現的。從2017年開始,信用債方麵,我以投資中短期品種為主。
證券時報記者:2016年四季度也出現過債券熊市,你怎麽看?
張翼飛:2016年一季度遭遇大額贖回,讓我對流動性風險的理解更深了。這幾次事件讓我認識到,風險總會發生,“錢荒”是小概率事件,但隻要時間足夠長,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概率也並不小。我們要把投資作為一個終身從事的職業,就必須把這種衝擊看成常識,不能把它看成偶然事件。
證券時報記者:所以,你特別重視流動性?
張翼飛:沒有流動性,看對看錯都沒意義。因為策略要執行就必須有流動性,有時候決策可能沒錯,但流動性不支持,就可能執行不下去,也會被動產生錯誤的結果。比如在2018年10月左右,市場曾出現5天違約了3隻債券,行業裏有些基金遭遇大幅贖回,淨值大幅下跌。假設一個債占總倉位的1%~2%,債券違約導致價格下跌20%~30%,這種事情很嚴重,但不致命。而一旦疊加了流動性壓力,就很容易把一個錯誤放大到不可承受的地步。
目睹市場發生的這些事件,我做了一個更重要的決定,就是要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踩雷,不能有不可承受的信用風險。自此之後,我嚴格收緊對信用債的配置。
2 股票追求確定性 可轉債追求不對稱性
證券時報記者:請講講對可轉債的投資策略。
張翼飛:在2020年底至2021年初,小盤股表現低迷,中小盤可轉債到期收益率為6%~8%,我們覺得是很好的投資機會,於是開始建倉。投資可轉債提高了我們對流動性的要求,因為市場一旦有機會,我們就要迅速把其他資產轉換為可轉債。可轉債雖然有價格波動風險,但極端風險較小,既然我們可以通過可轉債做出組合彈性,那就不太需要配置太多信用債了,就進一步收緊了信用敞口。
證券時報記者:為什麽你認為可轉債的信用風險相對可控?
張翼飛:一是可轉債多了一個償債來源,可以償還股票;二是可轉債的持有人非常豐富,交易相對連續和活躍;三是可轉債是少數有社會公眾參與的債券券種,也受到了比較多的嗬護,例如很多公司推出了小額兌付機製。
證券時報記者:2024年可轉債發生了兩次違約,你是怎麽應對的?
張翼飛:在市場出現可轉債違約的事件之前,我們就已經提高了對可轉債安全邊際的要求,在公司內部信評的基礎上,我們末位淘汰了其中的一百多隻可轉債。在市場出現違約事件後,我們又進一步剔除了幾十隻。我認為,投資可轉債可以做出較好的長期業績,但前提是不要犯致命的錯誤。
證券時報記者:可轉債投資與股票有什麽不同?
張翼飛:可轉債的收益是不對稱的,資產向上可以掙錢,向下可以持有到還本付息(不出現違約的情況下)。所以,有些公司我們隻買可轉債而不買股票,比如新興產業,因為賠率夠高,波動性夠大。假設一家公司的股票有50%的概率漲一倍,有50%的概率跌一半,我們肯定不敢買股票。但如果是這家公司的可轉債,就大概率可以買。
證券時報記者:2024年三季度可轉債出現大跌,你怎麽看?
張翼飛:我們會區分風險和波動。我定義波動是價格起伏,風險是價值的貶損。比如你買的是三十年期國債,它一定是有價格波動的,但沒有償債風險;你買的是一隻高收益債,它可能價格波動不大,但有償債風險。如果一家公司價值沒出問題,隻是價格起伏,我覺得這種波動是中性的,不一定是壞事,因為波動給了我們低於價值買入和高於價格賣出的機會。我厭惡風險,但願意擁抱波動,因為有波動才有機會。
2024年可轉債一度調整劇烈,平均定價低於純債價值。但我們認為這是波動,不是風險。如果是風險,為什麽信用債不跌呢?說明可轉債的波動並不主要是信用風險帶來的。所以,我們在底部大幅加倉,雖然一度有較大回撤,但2024年我們仍然獲得了較好的收益。如果可轉債沒有跌得那麽深,我們也沒有機會在那麽便宜的位置買入。
3 換票率不高 但換手率不低
證券時報記者:股票部分你怎麽做?
張翼飛:我把股票當成債券一樣的生息資產。比如投資一家飯店,我們有兩種投資方式:一是做它的債權人,買它的債券,每年獲得利息;二是入股,它每年給我分紅。至於我是做債權人還是股東,主要看哪一個更有利,如果公司創造的利潤遠大於它的票息,我肯定願意當股東。當然股價有波動,要把風險折價算進去。股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投資浮動收益的永續債,收益跟隨公司的基本麵浮動,我的任務是研究清楚公司的基本麵和浮動收益的區間。
我希望參加的是正和博弈。一是投資能夠持續創造價值的公司,比如過去二十年買家電龍頭,掙的就是公司的利潤,所有參與者隻要長期持有都大概率能掙到錢;二是要爭取在所有參與者中,處於相對優勢的地位,在參與的過程中,要通過倉位管理、波段操作提升收益。所以,我換票率不高,但換手率不低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怎麽決定倉位?
張翼飛:主要分三個層次。一是長期價值投資。我們的主策略是以好價格參與好企業的長期價值增長,在價格顯著低於價值的時候增加投資,在價格顯著高於價值的時候減少甚至退出投資。判斷市場在短時間漲不漲,其勝率不高,而判斷市場當前貴不貴、周期所處的位置,至少在一些時候勝率相對會更高。我們以此判斷來決定倉位,長期來看,大概率不會做反。
二是中期景氣度投資。我也會參與景氣度投資,但景氣度的投資要難一些,我的參與度也會小一些。萬一做錯,對淨值影響不大,這也是為了保持對市場和行業的敏銳度。
三是短期交易增強。當市場出現過度反應時,會有一些逆向投資的操作,在過度樂觀時減一些倉,在過度悲觀時加一些倉,比如我們在2024年三季度加倉可轉債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選企業有什麽標準?
張翼飛:我選企業的標準,一是負債率低,最好沒有負債,能扛住風險;二是公司要有商業道德,這在短期可能沒什麽用,但拉長時間看非常重要,在同樣掙錢的情況下,為客戶考慮更多的公司容錯性更好;三是喜歡迭代慢的行業,迭代快的行業沒有先發優勢,迭代慢的行業競爭優勢會比較持久;四是喜歡員工持股多的公司,一家公司如果隻有老板有股份,跟其他人沒啥關係,老板需要看住大家,會增加很多成本,如果每個人都有股份都有利益,則容易形成合力,也會吸引到人才;五是治理結構好的公司,隨機性會站在公司這邊,容易發生好事,治理結構不好的公司,容易發生壞事。
4 堅持做絕對收益 賺了錢才更容易留住客戶
證券時報記者:你曾多次提及自己是以絕對收益為目標,為什麽選擇做絕對收益?
張翼飛:投資目標的形成是一種取舍。絕對收益是指在一段時間內爭取正回報的投資理念,而相對收益是指在一段時間對相對業績基準或市場基準,取得超出基準的業績。無論是絕對收益策略還是相對收益策略,都有麵臨很大壓力的時候,如果致力於做絕對收益,在牛市裏可能收益彈性不足,相對排名不好;如果致力於做相對排名,可能要麵臨跟市場一起出現很大的淨值波動,比如從業超過十年的權益基金經理,很多遭受過40%以上的淨值回撤。這個壓力,我自問很難承受。選擇做絕對收益,一是跟我的性格有關,二是跟我對產品的理解有關,在A股這樣一個曆史上年化波動率顯著高於年化收益率的市場,低回撤的絕對收益產品更能匹配大部分持有人的風險偏好。事實上,絕對收益如果能做好,長期排名也不會差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是否關注規模?
張翼飛:我把規模分成當前規模和潛在規模,潛在規模是有多少人在我的產品上賺了錢,隻要他賺了錢,就是未來的潛在客戶,再激活的難度較低,即使現在規模較小,市場春暖花開時也很容易做起來。如果大量客戶被套住,潛在規模就會比較低,因為一旦回本,他可能會選擇贖回。
投資是一項長期的事業,大家都希望走一條越走越寬的路,希望能夠越做越好,相對收益給不了我這種感覺。而做絕對收益,隻要我們能賺錢,哪怕牛市時客戶覺得我們跑得慢,暫時離開了,市場震蕩時他們也可能會重新記起我們。
證券時報記者:你現在管理規模300億元左右,你覺得管理規模的上限是多少?
張翼飛:最大的容量瓶頸在可轉債,如果管一隻可轉債基金,可能200億元規模差不多;股票的容量比可轉債大,因為我買的主要是偏大盤的股票;債券部分容量很大,如果全部配利率債或存單,容量基本沒限製。在這種模式下,假設是二級債基的策略,應該可以到1000億元;假設是權益轉債占比較高的策略,容量就會相應變小。